她刚到太液宫，楚云侑的龙撵也到了，他换上了一袭玄色龙纹的外袍，没有戴冕，面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。
楚昭华干脆地行了跪拜礼：“陛下。”
楚云侑疾步走到她身前，托住她的手臂，轻声道：“朕免卿的跪拜大礼，若是将来非要向朕行礼，弯腰足矣。”
楚昭华往后退开一步，避开了他相扶的手臂：“陛下，礼不可废。”
楚云侑定定地看着她，一双墨色的眸子中似乎风雨欲来，但最终什么都没有，只是轻叹了一口气：“从前你只是喊我太子殿下，现在开始就成了陛下，你从来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。而我只是想听你叫一声我的名字而已。”
“陛下的名字，就如当日所言，已经是天下的禁忌。”不是像她这样的人能够叫的了，楚云侑三个字，也不是平民百姓或是达官贵人可以挂在嘴上的，即便是今日，他们之间尚有温情，可那份温情终究会有被磨灭的一日，今日她所叫过的天子的名字，将成为她将来的催命符。
楚云侑低低地笑了一声：“罢了，我们一道进去看看父皇吧。”
他们通过宫殿外层层驻守的侍卫，长驱直入到太上皇寝宫，只见太后竟然也在。不过几日不见，原本就憔悴的脸变得更加苍老，似乎身体无恙的太后跟太上皇一样陷入了重病之中。太后整理了一下起了褶皱的衣角，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楚昭华，只看着自己的儿子，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：“宥儿，你来了。”
“母后，儿臣带了蛊师过来为父皇解毒。”
“解毒的事不着急，你刚刚登基，政事忙吗？不要太辛苦了，到了点还是要早点睡，一日三餐都不要因为忙而忘记了吃。”太后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楚云侑的头发，“不知不觉中，我的宥儿长大了。”
楚云侑垂下眼，他不是不动容，可这已经太晚了，他对于母亲的一腔温情早已被消磨干净，每一次，这般温柔的抚慰，往往伴随着更加残酷的欺骗。他扬起嘴角，轻声道：“母后也要保重凤体。”
说话间，睿显帝醒了过来，眼神还有些涣散。他中毒很深，这几日都时常似梦似醒，醒来总是会说胡话，而他的身体也因为那些想要吸干他的血肉的蛊虫而日渐衰弱。
楚昭华转头看着何长老，何长老看了一眼睿显帝的病容，朝她点点头，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就各自望着前方。
“太上皇醒了，”太后微笑道，“宥儿，我还有话对你父皇说，你且先出去。”
楚云侑才刚进来，又要被赶出去，他可以拒绝，毕竟有什么还会比治疗太上皇来得重要？可是他跟自己的母亲对视了片刻，她的脸色虽然憔悴不堪，可是心意却坚决，她虽然向来柔弱，可是一旦强硬起来，楚云侑却不想违逆她的意思，便点了点头。
殿中伺候的宫女和宦官也鱼贯而出，关上门，留给这对曾经的帝后独自说话的空间。
楚昭华自然跟随楚云侑走了出去，刚走出几步，便听睿显帝嘶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：“楚雅……的女儿，今日也来了？”
楚昭华脚步一顿，转过身道：“是的……太上皇。”
她看见太后坐在床边，低手看着自己的指甲，似乎毫不关心，可那额角青筋毕露，想来也是怒极。
“我对你并不好……我都知道，”他费力地开口，“我都知道的，但是我不可能对你好，对着你……”
楚昭华垂下眼，只觉得楚云侑伸手过来，握住了她的手，其实她并不觉得睿显帝对她不好有什么不对，她跟睿显帝并不亲厚，也不像宁南郡主一样被他看着长大，可以撒娇可以说笑，他不喜欢她，把对她母亲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，那很正常。
更何况，她也没做过什么能够令他喜爱的事情。
“……罢了，你走罢，不要让我再看到你。”
楚昭华简直莫名其妙，这样突然叫住她，就只是为了说一句不想再看到她，可惜这是不可能的：“太上皇的病症，其实可解，只不过要等解毒之后，太上皇才不会再见到我。”
他们站在门外，楚昭华总觉得有点闷闷不乐，这闷闷不乐中又夹杂着不安。楚云侑站在她身边，肩膀抵着她，侧过头看她：“现在玄衣教的危机都已经化解了，你还在发愁什么？”
“……总觉得有点不对。”她忍不住再次回头，看着那座华美的太液殿。“原来，皇上还是没有忘记楚雅。”她笑了两声，那笑声就像哭声一样，再也不是曾经银铃般动人的笑声了，“转眼快二十年过去，连我们的宥儿都已行过成年大礼，臣妾老了，皇上也是。”
睿显帝半躺在床上，神思不属：“现在宥儿才是南诏的皇帝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？在臣妾心中，皇上就永远只有一个，就算是我们的儿子，在臣妾心里也不是的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“其实臣妾早就知道，陛下的心中永远都忘不掉楚雅了，但是臣妾还是嫁了。那个时候，臣妾以为，在这个世上，时间会是一剂良药，无所不能，终究会让过去的都过去，该被淡忘的都淡忘。而现在，臣妾知道了，原来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永不磨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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