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锦夕下意识望过去。
那位方公子还是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，他身边的谢公子，还是一脸生人勿进。
两人进来后就向谢老夫人问安。
一个叫祖母，一个叫姑祖母。
‘姑祖母’这个称呼让叶锦夕有片刻的失神。本朝国姓为‘元’，也就是说方思行并非皇族子弟，那便只能是皇帝的外甥，也就是说他老娘是长公主？
公主的儿子，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沧州来干嘛？
如果谢家真的是被皇帝秋后算账贬回沧州的，京城权贵还有谁敢跟谢家交好？
只有两种可能。
第一，谢家有结党之嫌。
第二，皇帝想重新启用谢家。
若是后者，那她今天可来对了。若是前者…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，上方谢老夫人又发话了。
“都出去吧，知道你们一个个在这如坐针毡，一把年纪的人，还不如个小姑娘有胆量。”
女眷们闻言如蒙大赦，又有些尴尬和羞愤。
没人敢反驳她的话，全都纷纷起身告退。离开的时候，好些个妇人都朝叶锦夕看了一眼。打量有之，好奇有之，漠然有之，讥讽有之。
等所有人都出去以后，谢瑛才道：“不知祖母有何吩咐？”
谢老夫人让他俩坐下，道：“人不是你俩请回来的？”
谢瑛点头，问：“可有不妥？”
谢老夫人笑了下，指了指桌上一碟糕点，“尝尝。”
谢瑛微微蹙眉。
他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。
谢老夫人头也没抬，道：“又不是让你全吃了，尝一口就行了。”
老夫人知道他的喜好，从无置喙，今天却一反常态，那问题就出在这点心上了。
谢瑛看了眼站在正中央的叶锦夕，又低头看看那盘糕点，发现上面铺了一层雪白的颗粒。
他挑了一块，咬了一小口。
入口只觉得甜。
不止是糕点的甜味，还有那一层白色的颗粒…竟是糖。
他目光露出讶异之色。
“发现不对劲了？”
谢老夫人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，“市面上的糖大多都是黑糖、红糖、黄糖，以及饴糖。可这椰蓉糕上撒的糖，却是白如雪花，颗粒细小，甜而不腻。”
她说到这，再次看向叶锦夕。
“小姑娘年纪不大，心眼儿倒是挺多。”
方叙起先听她一再让谢瑛吃那椰蓉糕，便已是不解，见谢瑛神色，更是大感惊奇，忍不住也吃了一块儿。正觉唇齿甜腻，意犹未尽，听得她最后一句话，愣了一下。
“姑祖母，此话何意？”
谢瑛已明白过来，他道：“这椰蓉糕和席间的不一样。”
准确的说，是多撒了些糖。
也就是说，这份不太一样的椰蓉糕并未入席，而是单独送来了谢老夫人这儿。
叶锦夕不是府中使役，只是受邀给老夫人的寿宴填菜而已。但府中上菜，是有章程的。前院和后院是分开上的，而且根据主次轮着上。
她看着那些人送了两道菜以后，再随意打听一下，就知道何时该往老夫人那送菜了。
她今天做的主要是点心和海鲜，所以装盘都是她的工作。点心是一次性上完的，一桌一共五碟点心。选出来，每一桌单独放进托盘里。
唯独只有给老夫人的这椰蓉糕，她撒了白糖。
她带来的所有原材料，都是经过检查的，自是没问题。传菜的丫鬟规矩有序，一眼看上去每个托盘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，没那么细心到去看别人手上的是否撒了什么东西。
而且椰蓉糕本来就是白色的，不仔细看不会发现。
谢老夫人说得没错，她就是故意的。
方叙这会儿也察觉出了猫腻，脸上笑容渐收。他倒不是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坏心眼儿，这点心并无毒，而且她一个平民小丫头，也没胆子敢跟权贵作对。
那她的目的是什么？
于是他便问了，“这是何意？”
叶锦夕在猜测到他的身份背景后有点后悔贡献出这东西，可如今骑虎难下，只能硬着头皮道：“此物乃白砂糖，是用黄糖提炼出来的。”
其实这个非她所长，她只是知道白糖的制作方法，试验了好多次，才提炼成功。
“民女有一妹妹，年岁尚幼，喜好甜食。正巧民女擅厨艺，便精研此道，近日才小有所成。”她已恢复镇定，道：“市面上的糖，且不说颜色，味道也不够纯，口感上略涩。而这用黄糖提炼出来的糖，细白如雪，品相上佳。故而民女称其为白砂糖。既可用以点心，亦可辅助以菜肴加色。”
说到这，她看了眼谢老夫人，继续道：“民女心中有一想法，将白砂糖供以市场销售，用以民生所求。但白砂糖提炼的工序说复杂也不复杂，说简单却也不简单。想要打量生产，必得开一作坊。”
开作坊，请人工，就得花钱。
叶家只是平民，拿不出那么多钱来。而且白砂糖一经入市，必会引来权贵官商的注目。毕竟糖和盐在这个时代都是金贵之物，利润高得吓死人。
到时候万一有强权插入，索要制糖方子，他们家非但保不住这方子，还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。
唯有识趣点，给自己找个大靠山，主动献上这方子。
知道谢家的背景后，叶锦夕心里便有了决定，也和父母商量过。赵氏觉得可行，叶常安也觉得可以试试，于是她便借着今日这大好时机，将白砂糖呈现在了谢老夫人眼前。
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，轻轻打开。
“这，便是白砂糖，请老夫人过目。”
谢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走过来，将那纸包呈上，谢老夫人只淡淡扫了一眼。
“从知，你有什么想法？”
谢瑛饮了一杯茶，淡去口里的甜味，闻言便道：“可行。”
他看一眼叶锦夕，继续道：“糖价高，可流于士族之中，亦可用于和番邦外贸往来，换取其他物资。”
大家族里养出的公子哥儿，眼界就是不一样。
普通人若得此白砂糖，想的是丰厚的利润。他想的，则是国际层面。就这一番话，便可窥视其才。假以时日，必定是国之栋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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